努努书坊 - 经典小说 - 长公主班师回朝以后(女宠男)在线阅读 - 变故陡生

变故陡生

    

变故陡生



    元正日临近,本该喜气洋洋,京城却惶惶不安,一派风雨欲来。

    上个月崔尚书在长公主见陛下为了褚谢玉入兵部一事时求见,不知说了什么,惹陛下发了不小的火。

    没过几天,京城忽然传言新罗一役实则是长公主出征,安远伯一家更是为了攀龙附凤,派世子勾引长公主,二人在军营里便暗通曲款,话里话外都在说长公主御下无方,行为不检,将国家抛诸脑后,不配辅政。

    京城里流言四起,纷纷扰扰甚嚣尘上。

    考中书令府,考篁与门客闭门商讨应当如何应对。

    京兆吕氏第,苏严和妻子吕行坐在厅堂,见岳父来了,连忙一揖,笑面问安。

    崔尚书第,崔茂笃在厅堂急得左右踱步,数次门外看去,见赵敞来了,连忙大步相迎。

    扶余宅,扶余相泽在窗前,手心里握着一枚宝石戒指,远眺朔方。

    ……

    比起去年终献的气派,长公主府更似笼罩愁风惨雨,庭前婢女小厮来去匆匆,连脚尖都轻点轻放,不敢略做惊扰。

    落雪纷纷,山茶撩开帘帷进门,就见启蛰抱着手炉在内室斜依着凭几,镂金鸿雁熏炉里炭火噼啪燃着,暗橙色的火光里,她支着手臂,闭目如睡。

    前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启蛰睁开眼,目中一片清明,直身看向山茶,淡淡问:“消息传得怎么样了?”

    山茶点点头,“按您的吩咐,坊市间已经传开郭滔将军当年吃人守城之事,几乎无人再议论云麾将军了。”

    启蛰微微一笑,点点头,闭上眼睛重新靠了回去。

    山茶走到案边蹲下,给启蛰添了杯茶,神色满满的不赞同,“其实您何必呢,安远伯一家常驻塞外,若没点本事,怎么可能十几年都安然无恙,何必顾虑他们;云麾将军也有功劳在身,何况百姓不了解当年您为何出征,难道陛下还会不知道吗,您又何必把郭滔的事情散播出去?咱们筹谋这么久,都迂回到了苏寺卿身上,不就是为了正名,您缘何要为这些人心软?”

    启蛰睁开眼睛又垂下眼睫,勾唇一笑,语声淡淡,“这事本来就都是我的注意,龚矩又是散播留言又是递交弹劾状,中书门下的官员知道了还不够,还要赶着常朝当庭弹劾,生怕不能传播出去,摆明要对付我,又何必牵连褚辞玉。”

    山茶无奈地摇摇头,把茶递给启蛰,才偏头一叹,“可恼那龚矩在常朝前一日才递交弹劾状,若不然,考中书令大概也能像当初察觉崔尚书要御前告状一样提前知会咱们一声,看看要不要拦下,也不至于这么措手不及!”

    启蛰坐起身,接过茶盏,垂眸冷漠,“崔茂笃再是行事小心,终究层层手续下去也会有破绽,考篁在这卖个人情倒不意外,但龚矩连流言散播都等不了,只等着阿兄将他一下狱就一脖子吊死,以此震惊舆諤,如此以命相搏,考篁就算提前觉察出什么,事出突然,他为了不担责,也会装作不知道了。”

    山茶默了一默,官员自裁她是知道有多严重的,过去萧望之被皇帝下狱调查,连事情都还没问就直接自裁,使得后世骂君歌儒的文章连篇累牍,殿下上学时就跟自己抱怨过好多次李少傅喜欢揪着这茬不放,唠叨得很!龚矩虽是个微末小官比不得萧太傅,但史家及百姓估计也不会放过这个契机,到那时,万一陛下因此而气恼殿下……

    山茶气恼地咬了咬唇。

    “正因如此,这事已经足够混沌难明,您就更不该再给自己泼脏水了!”

    启蛰看向前方,凝视金盆火舌,冷漠一哂,“龚矩这个人,就算是为他弟弟报仇,可这么多年过去,都毫无进展,可见其能力平庸。新罗的事班师回朝也有一年多了,他却忽然变聪明起来,说身后没有人指点才怪,且他一被下狱就立即自裁,摆明要阿兄难堪,他日史书工笔又不知该怎么写了,反正我已经是难逃于此,把褚辞玉摘出去也是少牵连一个人。”

    “何况……”启蛰把茶盏放下,眯了眯眼,“龚矩以死相逼不要紧,他背后的人却未必不知晓当年非要亲征的原因……”

    启蛰看向山茶意有所指,山茶目光稍动,眼睛飞转。

    新帝登基为拿回权柄使种种手段,是哪朝哪代都少不了的,陛下不会因为这事降罪殿下,吃人守城之事在民间流言动向也好平息——等过了这阵,随便放几个百济余党寇边残杀掳掠的事都可以让民众愤愤,进而叫好郭滔举措——龚矩为这事死,要么是他愚不可及,连当年的形式都看不透,要么……

    山茶惊了一跳,连声音都有些变形,“要么这只是个引子,引咱们放松警惕,那幕后之人还有后手!”

    启蛰哼笑一声点了点头,她倚身靠在凭几上,眉眼飞挑,神色如冰,“虽然不知道那人是否真的挖到什么,但等别人出招就太被动了,与其苦等他们不知又编排了什么再回挡,倒不如我自己出手,还好控制些,左右新罗一役再没有比郭滔之举更惹人非议的了,这事一出,对方即便有什么后手大抵也都废了,咱们也可以专心应对。”

    山茶点点头,不再争辩,然而想到市井流言,又偏过头去,语气有些愤愤,“明明是郭滔抗命,可如今却要您来承担残暴之名,何其不公!”

    启蛰淡淡一笑,拍拍她的头,转头看向窗外,神情愈发冷漠,“他是我的将领,就算抗命,自然也是我用人不当调遣不利,这样持久的一场战役,就算我真复名,也不可能只得到好处,不承担议论。我当初的想法达到了,虽然比预期多了些恶名的流言,但也只是一些流言,还影响不到我。”

    “可您的名声,还有外面那些话!”山茶仰头看向启蛰,本是满心不忿,却发现启蛰目眺远方,浑然心不在焉,声音逐渐低了下来,“我都不知道,您何时变得这么心软好性儿了?依我看,殿下不喜被动是真,为色所迷也是真!”

    启蛰看了山茶一眼,半垂下眼睫,意味不明地提了提嘴角,“你就当是吴王叔说的那样吧,人谁还没个意气用事的时候。”

    房间里的香味淡了,山茶起身揭开炉盖,拿金筯拨了拨,启蛰也无意识地瞥了过去,看见金炉中,青色的瑞炭发出炽热的光,使得整间屋子都被熏热,上置香盒,热意蒸腾出的香气在空中瞬间弥漫。

    这暖香熏人欲醉,是如此不可分离,若炭火硬要撤去,焉知不会伤了香料的心,好在炉盖合上,虽看不见跳动的火舌,这香气却还能持续。

    山茶放好金筯,启蛰犹自失神,视线寸寸上移,看到她转过身来对自己说:“我是自小跟着您的,一喜一忧我最了解不过,您若是真放下了,又怎会这么失魂落魄?”

    “山茶。”启蛰终于回过神,笑了一笑,轻轻叫住了她,“龚矩吊死在狱里,难道还要阿兄大肆封赏我吗?”

    山茶眉宇间透出一股不忍,“就算不锦上添花,您也没必要自毁前程啊!我眼见着您从先皇后时就有的不甘,终于在这几年里慢慢平回了气,倘若这世上再有一个人知道新罗一役对您究竟有多重要,那必然是我。您那时的决心,这么多年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这样难得的机会——”

    “机会总会再有的。”启蛰双目轻闭,“我当年不怕为阿娘执言,如今也不会后悔。”

    不到两息,启蛰睁开眼,起身走到熏炉前,笑着拍了拍山茶胳膊,“好了,咱们一会进宫,你去准备一下吧。”

    “……唯!”

    一辆素车自公主府驾出驶向宫门,启蛰一身素衣,散发闭目,身姿笔挺地坐在里面,路旁的百姓见此情形无不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都是意料之内,启蛰自嘲地勾了勾唇,随即听到车夫惊“吁”一声,车子陡然停住。

    天地白雪茫茫,马车之后是辘辘轮印,远处是熙攘市人,启蛰一撩车帘,看到了挡在车前的褚辞玉。

    余光扫过街角巡吏,见他们正好奇地看过来,启蛰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地看向褚辞玉。

    “你来干什么?”

    数刻钟前。

    褚辞玉一身淡色衣衫站在路口,风来如刀,割的人心血直流,都快不记得自己在这等了多久,风吹猎猎,他神色悲茫,快要融化在冰雪中,才终于看到了长公主府驶出的车马。

    他为何来这?自己都不太清楚。

    他要说什么?

    说谢谢你让谢玉进入兵部完成她的梦想?说谢谢你肯为我父执言?谢谢你连我当初鲁莽,不仅给自己惹祸,还差点连累家人,这么多事全都一力掩盖?

    不!褚辞玉咬了咬唇愤自悲来,他更想问问启蛰,为什么你要管这些闲事!为什么要管我家的风波!为什么你连那时最喜欢的功绩都不要,偏偏要放出那样污损名声的流言!

    他是新罗一役唯一一个在京将领,为什么,不肯找他一起讲清楚当年郭滔抗命之事!

    他就那么不值得相信,不值得交付,不值得接触吗……

    褚辞玉冰唇紧抿,不说话也不让路,就那么站了一刻钟,启蛰终于无奈,开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褚辞玉视线从车轮抬起看向启蛰,语声坚定,“我要和你一起进宫!”

    启蛰摇摇头,难得声色柔和,“现在进宫只怕不是好时机,不如等……”

    “那你为什么去?”

    启蛰难得沉默了,她左右看看挥挥手,素车边的侍卫都走得远了一些,褚辞玉终于向前一步,声音带着十足的怒意和泣音,“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不是最不喜欢被议论指责,为什么要把郭滔的事情推出来,来、来掩盖我们的事!”

    启蛰看向他,一时有些词穷,“辞玉……”

    山茶问的话她当然也想过,多少年的夙愿,当然很重要,又怎么会甘心薏苡之谤,但细想想,最后那句话是真的——机会总会再有的。

    她想说自己虽然并非不在乎,但她也有自信,必然还可以建功立业,可褚辞玉却已经在她的沉默中激动起来。

    “我不要你这样,不要你用这种方式道歉,我自己去和陛下说,当年的人事你是迫不得已,确实是我勾引了你,是我不检点,我——”

    “褚辞玉!”启蛰的声音难道带了怒意,“这是我自己的筹划,不需要你歉疚,我是完全为自己的,一切与你无关   听懂了吗?别再自作多情地去找任何人,若坏了本宫的计划,本宫决不会轻纵你!”

    “你!”褚辞玉咬牙,深吸一口气,跺脚跑开。

    启蛰看着他的背影,暗叹口气,虽然不忍却也放下心来,她放下帘子,威严如素,“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