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公海上的失火船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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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雅加达外海,晚上九点。 游艇像一座漂浮的灯宫,甲板上全是穿着丝绸与亚麻的男人女人,香槟塔折射着蓝色泳池的光。 低音炮震得甲板微微发颤,空气里混着古龙水、海水与大麻的甜腥味。 周沅也穿一身极简的黑色连衣裙,剪裁贴身却不暴露,长发顺在身后,妆容精緻到挑不出一丝错处,却掩不住眼底那股厌懒与疲惫。 她站在最远的角落,手里拿着一杯没碰过的气泡水,目光麻木地扫过人群。 这三个月,她把自己逼成了纯粹的机器:全世界飞来飞去,签合约、盯装港、收尾款。 东南亚那边的客户像被谁打了鸡血,一个介绍一个,订单暴增到她连睡觉都要拿笔记本搁在肚子上。 忙到极致,她才能在半夜不被惊醒。 今晚这场派对,主人是一个印尼华侨,诱哄着说手头上有笔每月两万吨、跑三年的长约,必须当面谈。 周沅也拒绝不了,只好亲自登船拜访。 但看到眼下糜烂的场景,她认为这项合作基本无望。 这时,有人来甲板上请她。 游艇顶层VIP室,门一推开,浓烈的雪茄烟混着大麻甜腥味扑面而来。 室内灯光调得极暗,只剩牆角几盏琥珀壁灯,照得沙发上几个男人脸色发黄。 低音炮的震动从地板传上来,像雷。 房间中央,主位上坐着一个五十出头的印尼华侨,圈内人叫他“龙哥”。 西装笔挺,指间夹着粗大的古巴雪茄,身边左右各坐两个保镖模样的男人,沙发边还站了几个浓妆豔抹的女孩。 烟雾里,他眯眼打量进门的周沅也,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眉心越皱越紧。 “安娜?”龙哥声音低哑,带着点福建腔,语气满是怀疑,“在电话里跟我谈了大半年矿的,是妳?” “是。”周沅也神色平静,目光直视他:“电话里的报价单、船期表,都是我亲自发给您的。您现在是觉得我年纪轻,办不了事,还是办不了您?” 陈金龙噗地喷出一口烟,笑得不大好听:“小姑娘,矿这行水深的很,你懂吗?半年两万吨每月,跑三年,这不是过家家。我以为找我谈生意的是个老江湖,没想到是个……” 他上下打量一眼,话没说完,意思却明显,“奶娃娃。” 房间里几个男人跟着低笑,气氛一下子暧昧而轻佻。 周沅也眼皮都没抬,模样倦懒,竟有几分陆屿的影子:“陈先生若是只想找人喝酒聊天,直说就是,这样我也不必大老远飞来雅加达了。” “有意思。”陈金龙开口,声音里多了几分玩味,“小姑娘,嘴皮子挺利索。” 他抬手,做了个手势。旁边一个保镖立刻会意,从茶几下抽出一叠文件,啪地甩到周沅也面前的矮桌上。那是她之前发过去的报价单、船期表、品质检验报告,甚至还有第三方保险公司的担保函——全套东西,一应俱全,没有一处漏洞。 “这些东西,我的人查过,没问题。”陈金龙弹了弹烟灰,“但矿这行,讲的不光是纸面上的东西,还讲人。你一个小丫头,背后到底是谁?别跟我说你自己一个人玩得转。” 周沅也往前一步,弯腰拾起那叠文件,随手翻了两页,确认没被动过手脚,才重新放回去:“陈先生想知道我背后是谁,其实很简单——是我自己。货是我自己的,船是我租的,钱是我出的。您要是信不过,大可以不做这单生意。印尼的镍矿商又不是只有您一家,我飞过来,只是给您一个优先选择权。”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当然,您要是觉得跟一个『奶娃娃』谈生意跌份儿,那我现在就走,机票钱算我倒楣,权当来雅加达旅游了。” 话锋一转,她声音云淡风轻:“毕竟,现在北边那几个大玩家,也开始往南边找稳定货源了。听说他们最近跟几个苏拉威西的矿主谈得很深,甚至愿意把红土镍矿的长单直接锁到2030年以后……我这边的矿区,品位不算最高,但胜在稳定,而且离港口近,运费能省不少。他们开的条件,其实也还过得去。” 北边的大玩家——谁不知道指的是俄国呢。 陈金龙脸色微变,烟灰抖落一地,这一记软刀子,可说是扎得又准又狠。 许久,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烧到滤嘴,陈金龙才终于开口:“北边那几家,真开到2030年后?” 周沅也没急着答,只微微点头,眼神平静,却让人觉得她在笑里藏刀。 陈金龙骂了句粗话,把烟头狠狠按灭在烟灰缸里,火星四溅。 他靠回沙发,双手交叉放在脑后,闭眼想了十几秒,像在权衡一盘很大的棋。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空调的嗡嗡声,他的几个手下都不敢出声。 终于,他睁开眼,眼神里的轻佻已经收了大半:“好。”他吐出一个字,坐直身子,“我签。但我有条件。” 周沅也眉梢轻挑:“您说。” “第一,价格再让两个点。不是我抠,是北边那几家开的条件确实高,但我这边每月两万吨现货压着,现金流不能断。” 周沅也没立刻答应,也没拒绝,只问:“第二呢?” “第二,付款方式改成30%预付款,70%到港后见提单副本付款。担保函我认,但矿这行,谁知道中间会不会出妖蛾子。”陈金龙顿了顿,目光死死锁住她,“第三,你得亲自驻矿一个月,第一批货装船前,我要看到你的人在现场盯着採、装、封。” 这第三条,等于把她当人质扣在印尼矿区。 房间里几个手下交换了个眼神,嘴角又浮起那种意味深长的笑。 周沅也却连眼皮都没眨,直接回:“可以。价格让一个点,不能再多了——您知道现在印尼政府对出口配额卡得严,我这一个点,相当于我自己贴运费。付款方式我同意,但预付款提到40%,剩60%见提单付款。担保函是瑞士再保的,您要是还信不过,我可以加一条违约金条款,三倍赔偿。” 她说得极快,像早就算好所有让步空间。 陈金龙愣了愣,显然没想到她让得这麽乾脆,又咬得这麽死。 很快手下拿来两份空白长单合同和笔记本电脑,周沅也的律师团队通过加密邮件发来最终版条款,双方当场一句一句过。 改价格、改付款比例、加违约金、加驻矿条款、加营地独立权……一个多小时过去,烟抽了半包,茶换了三道。 正当一切就绪,双方准备正式签约时—— 轰! 一声巨响从甲板方向传来,整个船身猛地一晃,玻璃杯碎了一地。 火光瞬间窜上窗户,浓烟从门缝疯一样往里灌。 “甲板失火了!” 有人踹门冲进来大吼。 陈金龙脸色骤变,猛地站起:“他妈的谁搞的事!” 周沅也却在这一刻,伸手死死按住他刚要抽回去的手,声音冷得像冰刃:“陈先生,盖章。” “你疯了?还不快走!不要命了?” “印章盖完再走。”她指尖用力到发白,眼睛被烟熏得通红,在这种时候,看起来竟还有点娇媚。 陈金龙气得骂娘,但火势蔓延太快,热浪已经扑进来。他咬牙,直接拿出私章和公司章,砰砰砰连盖数个,甩给她:“拿去!快滚!” 周沅也飞快检查每一页骑缝章、签字、日期,确认无误,才一把抓起合同和附件,塞进防水文件袋。 下一秒,她转身冲向门口,心跳快得像要炸开。 方才在房间里那股劲,全是硬撑。 此刻,她才真真切切感觉到害怕。 浓烟翻滚,走廊像火炉,她咳得撕心裂肺,对船一点不熟,左冲右撞,几次撞进死路。 周沅也腿软得几乎要跪下,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完了,这次真的要死在这里。 那一瞬间—— 一隻大手从烟雾深处伸出,精准、无声,轻松俐落地将她整个人横抱而起。 动作太乾淨,就像顺手捞起一个小挂件。 周沅也惊呼一声,本能地抓住对方的衣领,抬头撞进一双半阖的眼。 “终于见面了,安娜。”那人嘴角惯常地勾着一点懒散的弧度,火光在他侧脸跳动,映出轮廓分明的线条,连眉梢都透着那种游刃有馀的松散劲儿,好像天下再大的乱子,也动摇不了他半分。 周沅也瞪大眼睛看他,甚至不排除自己已经死了,才会见到这种朝思暮想的画面。 男人低下头,鼻尖轻轻蹭过她的侧脸,带着一点烟熏过的热度与熟悉的气息。 同时,抱她的手臂却收得极紧,紧到骨头发疼,像要把她捏碎。 “抱紧。”声音低低的,哑得厉害,却还是那副拖长的懒调,像什麽都无所谓,又像什麽都只在乎她一个。 周沅也颤抖着抓住他的手臂,心脏疯狂跳动。 他抱着她,大步流星,稳得没有一丝晃动,穿过火舌与浓烟,往船尾的方向走去。 那不是逃生的方向,而是枪声最密集的地方。 原来,失火只是一个幌子。 全船混乱,尖叫声甚至可以盖过不消音的子弹。 而他,就是来杀人的。 周沅也甚至来不及挣扎,只剩破碎的呢喃,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你要做什麽!你疯了吗?” 陆屿听见了,低笑一声,声音贴在她耳边,又坏又邪:“不算错,等我办完这件事,回头再来和妳算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