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纸

    

青禾纸



    听竹苑的第七场雨。

    游婉坐在窗前,看着雨丝穿过竹林,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密的水花。

    雨水的声音在她耳中层次分明——落在瓦片上是沉闷的鼓点,打在竹叶上是清脆的敲击,汇入檐下水洼则是连绵的涟漪。但比这些更清晰的,是雨水裹挟着的、整个宗门范围内隐隐放大的情绪杂音。

    雨天让许多弟子惫懒,心音里多是“不想修炼”、“想多睡会儿”的念头;也有少数勤勉的,在雨中练剑或冥想,心音专注而纯粹。更远处,护山大阵在雨幕中泛起微光,其运转的“脉动”比平日更清晰可闻,如同大地沉稳的心跳。

    游婉闭了闭眼,将注意力从外界收回。

    经过近两个月的尝试,她对箫云是所授的“内观”之法已渐渐熟悉。虽依旧无法感应和吸纳外界灵气,但在绝对的寂静中,她对自身内部的感知却愈发清晰。她开始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时细微的能量逸散,能察觉到呼吸间体内某种极微弱、无法定义的能量场的起伏。

    最让她惊讶的是,她发现自己的“听”的能力,似乎并不仅限于被动接收。在一次极专注的内观中,她尝试着“聆听”自己指尖——不是听声音,而是去感知指尖皮肤下最细微的生命活动。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皮肤下毛细血管中血液的流动轨迹,甚至能“听”到细胞代谢时极微弱的能量交换。

    这能力无法用于战斗或施展法术,却让她对自己的身体有了超越常人的了解。

    她开始尝试引导那微弱的体内能量,按照某种自创的、基于“聆听反馈”的路径缓慢流转。过程极其缓慢,且收效甚微,但每次运转后,她都会感到精神清明少许,对外界噪音的耐受度也略有提升。

    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此界正统修炼体系的、独属于她的道路。她称之为“听微”。

    今日雨声嘈杂,她照例静坐尝试运转“听微”。或许是雨天空气中水属灵气活跃,干扰了她对自身微弱能量的感知,几次尝试都未能进入最佳状态,反而因分心抵抗外界噪音而有些烦躁。

    就在她准备放弃时,院门外那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死寂感,如同拨开雨幕的利刃,悄然而至。

    他来了。

    游婉睁开眼,起身走到檐下。雨丝斜织,天色昏沉,那抹白色的身影推开院门,踏入雨中。

    奇异的是,密集的雨线在触及他身周三尺时,仿佛遇到了无形的屏障,悄然滑开。他周身不染半点湿痕,连鞋履都洁净如新。这并非刻意施展法术,更像是他自身灵力场域的自然外显——一种极致的掌控与排斥。

    游婉注意到,今日的箫云是与往常略有不同。

    他依旧穿着素白剑袖长袍,但腰间除了那个素色锦囊,还悬着一柄连鞘长剑。剑鞘是暗沉的玄色,没有任何纹饰,古朴沉重。而他周身那股冰冷的寂静力场,似乎比平日更加凝练锋锐,边缘处隐隐有看不见的“势”在流转,切割开雨幕与声浪的同时,也让靠近的人感到一丝皮肤被无形剑气轻刮的微刺感。

    这是游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所依赖的这片“寂静”,其本质并非温顺的屏障,而是高度凝聚、极具攻击性的剑意的另一种表现形式。箫云是,首先是一位剑修,一位将自身意志与灵力淬炼到极致的剑道天才。

    他走到檐下,与游婉隔着一步距离站定。雨水被隔绝在外,小小的檐下空间瞬间被他的剑意领域笼罩,安静得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

    “箫师兄。”游婉轻声打招呼,目光不自觉落在他腰间那柄剑上。剑未出鞘,却自有一股沉凝的威势。

    箫云是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佩剑,并未解释,只是例行公事般抬手,指尖微光凝聚,一道比以往更显锋锐的灵力扫过游婉全身。

    游婉感到那灵力中蕴含的冰冷剑意,比往日探查时更清晰,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探入经脉,带来微麻的刺痛感,却也奇异地帮她驱散了因修炼不顺而产生的烦躁。

    探查完毕,箫云是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你体内能量流转路径……杂乱无序。”他看向她,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檐外雨光,“自行摸索?”

    游婉心中一紧,知道他看出了自己在尝试修炼。“是……按照师兄教的内观之法,试着引导体内微弱能量,但……不得其法。”她老实承认,语气带着挫败。

    箫云是沉默了片刻。雨声被隔绝在外,檐下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

    “方向未错。”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然你体质特殊,无灵根承接外界灵气,强行模拟正统周天,徒劳无功。”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这对寡言的他而言颇为罕见。“你所长,在察微,当观自身细微之变,顺势而导,莫求外仿。”

    寥寥数语,却如醍醐灌顶。游婉眼睛一亮。是啊,她一直在试图模仿玉简上记载的、针对有灵根者的周天运转,却忽略了自己最大的优势是“听微”!她应该观察自己体内能量最自然的流动倾向,然后顺势引导、强化,而不是强行套用别人的路径!

    “多谢师兄指点!”她由衷感激,看向他的眼神里崇拜更甚。他不仅强大,眼光也如此毒辣,一眼就看穿了她问题的核心。

    箫云是迎上她亮晶晶的目光,几不可察地移开了视线,转向院中雨幕。“不必。”

    短暂的沉默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手指拂过腰间锦囊,微光一闪,掌心多了一叠淡青色的、质地奇特的“纸张”。

    那纸非棉非木,薄如蝉翼却隐隐有光华内蕴,触手温凉柔韧,边缘裁切整齐,散发着极淡的草木清香。

    “此乃青禾纸,低阶符纸余料,不易损。”他将那叠纸递向游婉,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手处理一件无用之物,“你此前所用凡纸,易受潮,易损。”